晚唐诗人李商隐是“诗鬼”李贺的铁粉,李贺诗风的影响可谓贯穿其一生。
众所周知,李贺,字长吉,他的诗风格意境独特,被后人称为“长吉体”。李诗最大的特色,就是想象丰富奇特、语言瑰丽奇峭。长吉上访天河、游月宫;下论古今、探鬼魅,他的想象神奇瑰丽、旖旎绚烂。
在少年时代,李商隐就及其喜爱李贺的诗,有一段时间简直是爱不释手,不光搜罗、抄录、吟咏、背诵,还着手模仿写诗,李商隐现存的诗里就有很多“李贺风”的诗,甚至有一首诗题就叫《效长吉》。
后来,李商隐娶了当时一方大员王茂元的小女儿后,就跟李贺有了亲戚关系,这是因为李贺有一位姐姐嫁到了王家。有了这样一层关系后,李商隐从李贺姐姐这里知道了不少李贺的事情,还专门写了一篇《李贺小传》,成为现在研究李贺必不可少的资料。
雨打芭蕉写《李贺小传》时,李商隐和怀有身孕的夫人正在洛阳,住在了岳父王家的崇让宅。七月末,盛夏已到了尾声。这一天傍晚,洛阳崇让宅的王家,李商隐和他的妻兄弟,还有一位来访的郑姓朋友在一个小轩里聊天饮酒。
天色暗下来,一阵夏日的豪雨突然降临,豆大的雨点把荷叶打得沙沙作响。他们听着雨声,看着荷叶上弹跳滚动的水珠,倒增添了不少酒兴。李商隐一反常例,和王、郑二秀才痛快地对饮了几杯,便不觉有点微醺。先还能扶头而坐,不知什么时候,竟伏在案上睡着了。
就在伏案而眠的短短时间里,李商隐做了一个梦。那是怎样一个梦啊……
初梦龙宫宝焰然,瑞霞明丽满晴天。
旋成醉倚蓬莱树,有个仙人拍我肩。
少顷远闻吹细管,闻声不见隔飞烟。
逡巡又过潇湘雨,雨打湘灵五十弦。
瞥见冯夷殊怅望,鲛绡休卖海为田。
亦逢毛女无憀极,龙伯擎将华岳莲。
恍惚无倪明又暗,低迷不已断还连。
觉来正是平阶雨,独背寒灯枕手眠。
(《七月二十八日夜与王郑二秀才听雨后梦作》)
仙境原来,在雨中,李商隐梦入了仙境。仙凡两个世界本来相隔甚远,可是玉阳学道的经历,帮助李商隐打通了仙凡两界。从此在他脑海里活起了一个神仙的世界。仙人们无拘无束地生活着,徜徉在道教徒为他们构想的理想天地中。以往是在李商隐的心目中,今天则是在他梦境中,这个理想天地与现实环境是多么不同啊——现实是昏暗阴霾,那里却瑞霞明丽,一片腾腾的珠光宝焰!在现实中总是拘谨局促、需要看人脸色的小人物,一旦到了那神仙世界,也因为解除了束缚而感到自在了。
李商隐发现,此刻自己就在仙人群中,就是仙人的一分子,而且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得随意斜倚在仙境的一株大树上,心情是从未有过的放松而恬静。一个并不认识的仙人走过来,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和他打招呼。忽有笙箫的乐声远远传来,可以想见,那边一定很热闹,但隔着朦胧的烟霭,声音虽能听到,却看不到吹奏乐器的人和那边的情景。
梦里的空间总是模糊的,梦里出现的人、物或景也总是朦朦胧胧、游移不定。梦里的时间是跳荡的、可长可短的。梦里发生的事情有它自己的逻辑,醒来却不一定分析得清楚。
你看,一下子似乎到了浩渺的潇湘水上,湘灵正演奏她那五十弦的锦瑟,美妙的乐声竟然就像那错落有致的雨声一般(在梦中,小轩外的真实雨声与湘灵的瑟声合二为一了)。
荷塘仙境瞧,那边惆怅低回着的,不是河伯冯夷吗?他是因为沧海桑田的巨变,鱼女们鲛绡难卖,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事而发愁?
一下子又到了山中,哦,是仙人们聚居的华山?但为什么毛女显得很无聊,龙伯高举着华岳的莲花又是为什么?难道仙人们也有心事,也有苦恼?
李商隐行走在仙人的世界里,一切既那么熟悉,又那么新鲜,既那么恍惚,又似乎那么清晰……
这首诗把梦境写得那么真切,就像是一部不断推移和转换镜头的电影。从“初梦”,到“旋成”,到“少顷”,到“逡巡又过”,再到“瞥见冯夷”,“亦逢毛女”,直到后来的“恍惚无倪明又暗”,梦醒前的“低迷不已断还连”,梦醒后的“觉来正是平阶雨,独背寒灯枕手眠”,每个做过梦的人,都能体会诗人的梦境,并佩服诗人记事传神的本领。
这仅仅是李商隐脑海中道教神仙世界的映像吗?或者,竟是人间社会的变形投影?
有人说李商隐通篇借梦境写身世遭逢,风格效“长吉体”。诗人运用神话传说中各种有声有色的鲜明形象来暗示内心的微妙世界,抒发微妙的情绪,来表现他内心的“最高真实”。他竭力回避写实,侧重以敏锐的想象,以隐喻和意象来构造意境,力求表现方法上的浓缩和精炼,其效果可与现代象征派大师的诗作媲美。
总之,关于这首诗各种猜测,众说纷纭,迄无定论。